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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楚辞》的千年回响

时间:2025-05-25 08:46:00

吴广平

在某个被晨雾浸润的溆浦清晨,七十岁的马溆阳铺开宣纸时,或许听见了屈原涉江时的木桨声。两千三百年前的诗人在同一条河流畔写下“入溆浦余儃徊兮”,而今画家以没骨笔法勾勒的兰草,正沿着纸纹生长出穿越时空的根须。这部由他与胡璇、何飞鸿、许若炜共同创作的《风吹兰芷 芳华如故——楚辞草木画谱》,像一册植物版的《天问》,用94幅作品叩响经典与当代的共鸣。

楚辞中的草木从来不只是植物。东汉楚辞学家王逸在《楚辞章句》中早已点破,那些摇曳在诗句里的江离辟芷,是“善鸟香草以配忠贞”的道德符号。但绘画的魔力在于,当四位画家以水色冲染花瓣时,被儒家阐释固化的象征系统突然松动——我们首先看见的是露珠在蕙叶上滚动的姿态,是蘅芜在暮色中的剪影,是植物作为生命本身的美。这种视觉经验先于道德训诫的观看方式,恰是画谱最珍贵的现代性突破。

没骨画法的选择本身就像一场美学宣言。当画家们舍弃勾勒的线条,让色彩直接在宣纸上呼吸时,他们其实继承了楚辞“其文约,其辞微”的表现传统。恽寿平式的晕染技法在此刻成为绝佳的翻译工具:芍药花瓣边缘的水迹,是“纫秋兰以为佩”的当代诠释;石绿与赭石在纸面交融的偶然性,暗合了《九歌》中“采芳洲兮杜若”的即兴感。那些看似消失的墨线,恰如楚辞中省略的主语,留给观者填补空白。

植物学家的介入让这场艺术实验更具纵深。当彭晓英、张志飞将“畦留夷与揭车兮”的留夷定位为现代植物学上的芍药时,古老的道德寓言获得了科学的注脚。画谱中那些标注着拉丁学名的草木,既是对《楚辞》“名楚物”传统的延续,又构建起连接《植物志》与《离骚》的奇异通道。读者在辨认白芷的伞形花序时,不知不觉已走进屈原的象征系统——这种认知的迂回,比直白的说教更为高明。

特别动人的是画家处理“恶草”的方式。在《楚辞》中作为反派出现的萧艾,在画谱里依然获得“公正”的描绘。这或许源于艺术家对植物本身的悲悯。当我们在彩图中看见菉葹纤细的茎秆顶着露珠时,突然理解了一切隐喻都是人类的强加——草木只是草木,善恶从来在人心。这种认知的解构与重构,正是经典现代转化的精髓。

在技术细节上,画家们展现了惊人的技艺。为表现“秋兰兮青青”的质感,他们先用淡墨铺出叶形,待半干时注入石绿,让色彩在渗透中形成自然纹理。描绘“芙蓉始发”则采用“撞粉法”:将钛白粉撞入未干的底色,营造花瓣初绽的娇嫩。这些技法不是炫技,而是对“日月忽其不淹兮”的诗意转译——让材料本身的物性参与叙事。

当代艺术界常讨论“传统的创造性转化”,这套画谱给出了最优雅的答案。经典的永生不是通过防腐实现,而是持续参与当代对话。当我们在手机上看完高清细节图,突然想触摸真实纸张的纹理时;当“00后”读者把画中的杜若设置成屏保,开始搜索《湘夫人》原文时;当艺术生临摹这些作品,发现没骨技法能表现电竞海报的炫光效果时——《楚辞》的基因就在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碰撞中完成遗传变异。马溆阳们的工作,就像把屈子当年采摘的香草制成永生花,让两千三百年后的我们仍能嗅到那个“悲莫悲兮生别离”的清晨,沅水岸边的芬芳。

当数字绘画时代,四位画家坚持用矿物颜料与手工宣纸,这种材料选择本身就是对“荪壁兮紫坛”的呼应。他们大胆突破传统花鸟画的构图,用传统的笔墨,特写的视角表现“疏石兰兮为芳”的局部,让宋代册页的精致与当代摄影的视角奇妙融合。在《少司命》的秋兰图中,虚化的背景处理明显受到电影镜头语言的影响,这种跨媒介的尝试,让古老意象获得了年轻人的青睐。《风吹兰芷 芳华如故——楚辞草木画谱》证明,真正的经典从不怕被重读、重构甚至误读,就像那些被屈原歌咏过的草木,岁岁枯荣,却永远等待着新的眼睛来发现其青翠的本相。